触手上的眼睛与邓郝对视的刹那，时间仿佛凝固了。那根本不是生物该有的眼睛——没有瞳孔，没有眼白，只有不断变幻的几何图案，看久了会让人头晕目眩。更可怕的是，邓郝能感觉到某种存在正通过这只眼睛审视他的灵魂，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"跑...！"
一声尖叫打破凝滞。是左侧石柱上幸存的红衣少女，她胸口的蓝光突然爆发，形成一道光幕暂时阻隔了触手。其他容器也纷纷效仿，七道蓝光交织成网，暂时困住了那怪物。
邓郝的腿部肌肉自动绷紧，不是他在控制，而是黑衣人残留的战斗本能。身体先于思维行动起来，他箭步冲向最近的两根石柱——那里绑着尚有意识的一男一女，利爪划过锁链时迸溅出刺目的火花。
"道观...东北角..."男子虚弱地指向一条几乎被落石掩埋的隧道，"有路..."
溶洞顶部开始崩塌，巨大的钟乳石如利剑般坠落。触手在蓝网中疯狂扭动，每挣扎一次就有一个容器吐血昏厥。邓郝扛起两人冲向隧道，后背突然一阵剧痛——一根较小的触手突破了封锁，在他肩胛骨上撕开一道口子。
隧道低矮狭窄，邓郝不得不半蹲前行。黑暗中，他右眼的夜视能力自动激活，视野蒙上诡异的绿色。身后不断传来岩石崩裂的轰鸣，还有某种粘稠的、令人不适的蠕动声。更糟的是，肩上的伤口开始发烫，有什么东西正沿着血管向心脏爬行。
"左边...拐弯..."女子在邓郝耳边气若游丝。她胸口微弱的蓝光指引着方向，"那怪物...怕光..."
转过一个急弯后，前方突然出现微弱的亮光。邓郝加速冲刺，却在出口处猛地刹住——外面是悬崖！原来这条隧道通往道观后山的绝壁，下方百米处是湍急的河谷。
"跳..."男子突然挣脱邓郝的手臂，纵身跃下，"水很深...！"
邓郝犹豫了零点一秒。就这一瞬间，隧道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声响。没有选择，他抱紧女子跟着跳下。
下坠的过程仿佛被拉长。邓郝看到女子惊恐却决绝的表情，看到悬崖上蔓延下来的黑色黏液，甚至看清了水面反射的朝阳金光。然后——
冰冷。撞击。黑暗。
当邓郝再次浮出水面时，右半身的角质层已经自动封闭了鼻孔和耳朵。他单手划水，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女子的衣领。河岸不远，但水流湍急得可怕。就在力气即将耗尽时，一根垂落的树根擦过指尖。
"抓住...！"早先跳下的男子趴在岸边伸出手。他脸上布满细小的血痕，但眼神清明。
三人瘫在岸边鹅卵石滩上，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。邓郝的视线模糊又清晰，黑衣人的记忆正在与他的意识进一步融合。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新的画面片段：镜中怪物不止一只、"门"后藏着更可怕的存在、而面具人不过是某个更庞大组织的马前卒...
"你的脸..."女子突然指着邓郝惊呼。
邓郝摸向自己的右脸，发现角质层正在缓慢褪去，露出下面苍白的人类皮肤。但当他看向水中倒影时，心脏几乎停跳——褪去的只是最外层，底下还有更细密的鳞片状组织，而且右眼的瞳孔依然是竖直的狭长形状。
"反噬开始了。"男子撕开自己的衣襟，露出胸口的蓝光。那光芒比在溶洞中暗淡许多，但形状更清晰了——是个钥匙孔的轮廓，"我叫陆明，她是阿芜。我们都是...失败的容器。"
阿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指缝间渗出蓝色的血丝："没时间了...那东西的毒素在扩散..."她艰难地坐直身体，"听好...我们体内有'门'的碎片，现在面具人死了，碎片会指引你去..."
"我不需要指引。"邓郝的声音依然带着双重音调，但人类的成分更多了，"我只想知道怎么彻底摆脱这诅咒。"
陆明苦笑："没有'摆脱'，只有转化或毁灭。"他指向阿芜胸口的蓝光，"净化之地可以延缓异变，但代价是力量。"又指向邓郝的右爪，"保持力量就会加速非人化，直到..."
话未说完，阿芜突然尖叫着蜷缩起来。她的背部诡异地隆起，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。邓郝本能地按住她，却感到手掌下的肌肉正在硬化。
"触手...残肢..."阿芜的牙齿开始变尖，"在我...脊柱里..."
陆明脸色剧变，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："必须立刻..."
"我知道。"阿芜突然平静下来。她抓住邓郝的手按在自己胸口，"取走我的碎片...然后烧了我。"见邓郝犹豫，她露出凄美的微笑，"求你了...我不想变成那样..."
蓝光从她胸口流向邓郝掌心，温暖得像泪水。随着能量转移，阿芜的皮肤渐渐恢复血色，但眼中的光彩也在消散。最后一点蓝光离体时，她轻声说了三个字："看星空..."
陆明背过身去。邓郝用恢复人形的右手点燃了阿芜的衣角。火焰窜得很快，奇怪的是并不灼热，反而散发着青白色的冷光。阿芜在火中保持微笑，直到化为灰烬。没有痛苦，没有挣扎，就像她只是融化在了晨光里。
灰烬中留下一颗指节大的蓝色晶体。邓郝刚触碰到它，眼前就浮现出一幅地图——连绵的群山间有个发光的湖泊，湖畔立着九根石柱，与他梦中见过的排列一模一样。
"净月潭。"陆明低声解释，"传说能洗去一切诅咒...但没人知道代价是什么。"
邓郝握紧晶体，感受到阿芜的部分记忆随之流入：她是个被拐卖的孤女，面具人选中她是因为生辰八字特殊。这些记忆如此鲜活，仿佛他自己亲身经历过。更奇怪的是，吸收晶体后，阳光不再那么刺眼了。
"你可以去净月潭。"陆明站起身，指向北方，"或者..."转向西方，"回去面对镜中怪物。"最后指向东方，"又或者假装一切没发生过，找个地方等死。"
三条路。三个选择。邓郝看着自己半人半怪的双手，突然想起黑衣人在溶洞里的最后一句话："谢谢"。不是为救命，是为终结他的痛苦。
"我有个问题。"邓郝的声音终于恢复成单一的人声，"如果'门'打开会怎样？"
陆明沉默了很久。当他再开口时，声音里带着难以形容的恐惧："你知道为什么面具人要在容器胸口开洞吗？"他做了个掏心的手势，"因为人类的心脏...是阻止'它们'进入这个世界的最后屏障。"
正午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蔽。邓郝胸口的暗紫符号微微发热，像是在嘲笑这个答案。他低头看去，发现符号的形状又变了——现在更像一扇半开的门，而门的缝隙里，隐约有东西在动...
"你的眼睛..."陆明突然后退半步，"在流血。"
邓郝摸向眼角，手指沾上粘稠的黑色液体。与此同时，阿芜的记忆晶体突然发烫，在他掌心投射出一段新的画面：镜中怪物不止一只，而是一群，它们正在某处集结，等待某个"契机"。
最令人不安的是，画面角落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穿着黑衣，戴着斗笠，但走路的姿势不像人类...
"看来你没得选了。"陆明苦笑着解开自己的衣襟，露出胸口的钥匙孔轮廓，"要拿走我的碎片吗？还是..."
邓郝摇头。他站起身，望向西方——那里是道观的方向，也是镜中怪物最初出现的地方。阳光再次穿透云层，照在他半人半怪的脸上。
"我们走。"邓郝说。不是对陆明，而是对自己体内那个正在苏醒的存在，"是时候让它们知道，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。"
陆明惊讶地看着邓郝的右手完全恢复人形，而左手的利爪却变得更加狰狞。更诡异的是，那些黑色黏液不再从眼角渗出，而是被某种力量逼退到左臂，形成扭曲的刺青状纹路。
"你打算...？"
邓郝没有回答。他弯腰捧起一抔阿芜的骨灰，任其在指间流散。风吹过河滩，卷起细小的灰烬旋涡。在旋涡中心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微笑。
"去找净月潭。"邓郝最终说道，将地图晶体抛给陆明，"如果我三天内没回来...就把这玩意扔进湖里。"
说完，他转身走向西方。步伐起初有些蹒跚，但很快变得坚定。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两道影子——一道人形，一道怪物。奇怪的是，随着距离拉远，两道影子渐渐融合成了一个。
陆明站在原地，看着邓郝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。他低头看手中的晶体，发现地图旁边多了一行小字：
"当守护者苏醒时，钥匙将成为武器。"
远处，一只乌鸦落在枯树上，血红的眼睛紧盯着陆明手中的蓝光。当它展翅飞起时，羽毛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，像是由无数细小的青铜鳞片组成...
道观比邓郝逃离时更加破败。原本斑驳的围墙现在爬满血管状的黑色藤蔓，每隔几寸就鼓起一个眼球大小的肉瘤。那些"眼睛"随着邓郝的接近而转动，瞳孔收缩成针尖状。
"我知道你们在看。"邓郝嘶声道。他的声音又变成了双重音调，但这次是刻意为之——黑衣人的记忆告诉他，这些肉瘤是镜中怪物延伸出的感知器官。
左手的异变更加明显了。指甲伸长成半透明的晶体，内部有星云状的光晕流转。与之相对，右半边身体的人性正在消退，眼角不断渗出黑色黏液，在脸颊上留下蛛网般的痕迹。
正门的铜锁已经熔化成扭曲的金属块。邓郝刚踏进院子，地面就剧烈震动起来。九盏青铜灯全部倾倒，灯油流泻成诡异的符文。中央的巨型铜镜完全破碎，镜框上的两条青铜蛇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盘踞在镜前的庞然大物——那东西有着蛇形的躯体，却长着七颗人头，每张脸都是邓郝熟悉的人：黑衣人、阿芜、甚至还有他自己。
"钥匙...孔..."怪物用七重声音说道，每颗头都在不同方向扭动，"回来...送死..."
邓郝的胸口符号剧烈灼痛。他强撑着向前一步，晶体化的左手自动摆出防御姿态："我不是来送死的。我是来谈判的。"
七颗头同时发出刺耳的笑声。最中央的黑衣人头突然伸长脖子，几乎贴到邓郝脸上："谈判？用这具...残破的容器？"腐烂的气息喷在邓郝脸上，"你甚至...控制不了...两种力量..."
邓郝突然抓住那颗头的头发，将额头狠狠撞上去。黑衣人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面爆发，他的眼睛完全变成银灰色："那就看看谁才是主人！"
撞击的瞬间，两种能量激烈对碰。邓郝看到走马灯般的画面闪过——黑衣人被囚禁在石柱上的日子；面具人往他胸口植入碎片的痛苦；更早之前，他还是个普通少年时被诱拐到这个组织的经历。最关键的是，他看到了面具人临终前没说完的话：镜中生物根本不是"守护者"，而是试图抢夺"门"的入侵者！
怪物哀嚎着后退。邓郝趁机抽出腰间的青铜匕首——黑衣人的遗物。匕首在接触到晶体左手时发出高频震动，某种古老的符文逐一亮起。
"你们...骗了他..."邓郝将匕首尖端指向镜面裂缝，"根本就没有...真知之门..."
地面上的肉瘤突然全部爆裂，喷出腥臭的黑雾。怪物疯狂扭动起来，七颗头同时尖叫："住口！卑劣的窃贼！"但邓郝注意到，那些声音里首次出现了恐惧。
匕首的震动越来越强，邓郝感到左手的晶体正在生长，顺着手臂向全身蔓延。这是代价——使用碎片力量的代价。但他没有停下，反而向前迈了一大步，匕首直指裂缝：
"这面镜子...是牢笼！你们才是...被关押的囚犯！"
镜面突然静止了。连怪物都停止动作，七双眼睛死死盯着邓郝。在这诡异的寂静中，一个全新的声音从裂缝深处传来——像是千万个声音的合鸣，带着非人的韵律：
"聪明...的容器..."
地面开始下陷。邓郝低头看到自己的双脚正在沉入突然变得如沼泽般柔软的地面。无数细小的黑色触须从地下钻出，缠绕上他的小腿。更糟的是，胸口的符号开始逆向旋转，每一次转动都从体内抽走部分生命力。
怪物趁机扑来。邓郝勉强举起匕首格挡，却被一股巨力击飞，重重撞在铜镜残框上。脊椎传来可怕的碎裂声，但晶体化的左半身缓冲了部分冲击。他吐出一口混着蓝光的血，看到怪物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。
"最后...机会..."黑衣人头的眼睛流下血泪，声音却变得像本尊，"加入...或毁灭..."
邓郝突然明白了。这不是威胁，是求救。黑衣人最后的意识一直被困在怪物体内！这个认知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。左手晶体暴涨，形成一柄光刃刺入怪物胸口。
"我选...第三条路！"
光刃在怪物体内炸开，无数记忆碎片如雪花般飘散。邓郝看到黑衣人被吞噬前的最后一刻，故意让面具人植入有缺陷的碎片；看到阿芜自愿成为容器，只为保护家乡的亲人；甚至看到自己——那个所谓的"现代邓郝"记忆，其实是黑衣人根据某个未来片段编织的虚假人格。
最震撼的是，他看到了"门"的真相：那不是什么通道，而是一面能够改写现实的镜子。镜中生物想做的不是入侵，而是重塑整个世界！
怪物开始崩解。七颗头一颗接一颗爆裂，每爆一颗就有大量蓝光溢出。邓郝挣扎着爬向镜面裂缝，晶体化的左臂像磁石般被裂缝吸引。黑衣人的声音最后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：
"用碎片...封印裂缝..."
没有犹豫。邓郝将左臂整个插入裂缝。难以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——那不是肉体上的痛，而是存在层面被撕裂的感觉。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左臂正在镜中世界重组，晶体生长成某种桥梁般的结构。
镜面开始愈合。不是恢复成普通的镜子，而是凝固成一幅星空图景。那些星星是银灰色的，排列成钥匙孔的形状。邓郝的右眼视力渐渐模糊，但左眼却能看到镜中无数细小的光点，它们正沿着晶体手臂向他流淌。
"足够了..."邓赫用最后的力气折断左臂。断面没有流血，只有星光般的粒子飘散。他的身体开始快速结晶化，从腿部向上蔓延。怪物残余的部分发出不甘的尖啸，最终被彻底吸入镜中。
当陆明赶到时，道观已经恢复平静。中央立着一座半人半晶的雕像，右手前伸，仿佛要触碰什么。镜面则变成了一幅完美的星空图，只是那些星星偶尔会改变位置，像在传递某种信息。
陆明跪在雕像前，发现基座上有用血写成的字迹：
"门是双向的。"
他抬头看向镜中的星空，突然发现那些银灰色光点正组成一张人脸——依稀是邓郝和黑衣人的融合体，对他眨了眨眼。
风穿过破败的道观，吹动陆明手中的地图晶体。净月潭的标记旁边，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：
"当星辰归位时...”
